“天地玄黃，混沌初開，得分六界，神統五族，誅魔界，護安寧……”

  稚嫩的讀書聲蕩在皇家學堂中，清脆悅耳，忽被一個嬌小的聲音打斷：“夫子，學生有一問不明，還望夫子解惑！”

  夫子轉頭，看向窗邊那個嬌麗的藍色小身影，輕輕一笑，溫和至極：“公主請講！”

  十歲的小家伙清眸微眨，站起來福了福禮，道：“既是天地生六界，為何以神為尊？又為何要誅魔界？”

  夫子想了想，開口：“魔族禍亂天下，神界不計得失，不顧傷亡，率領五界與魔族抗爭，想當年，我人界亦是上天入地，貢獻了莫大的……”

  “為何？”小公主抬了抬聲音，打斷了夫子已脫離問題的絮絮叨叨，“魔族為何會禍亂天下？他們有何目的？魔族眾多，可是皆有歹意？”

  夫子眉頭一皺，對公主打斷他的行為很不滿意：“魔性本惡！”

  “常言有云，人初為善，為何魔族卻是惡？既然五界聯合，莫非只有魔族是惡？”小丫頭微微揚了揚下巴，擺明了刨根問底。

  “這……”夫子一啞，半天想不起該說什么，底下的小家伙們已經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他頓時臉色一變，敲了敲竹板，“安靜！公主坐下，莫要再胡攪蠻纏了！”

  公主嘴角一撇，轉頭瞧向旁邊。

  她看過去的地方是一位同樣十歲的男童，小眼睛一眨，也站了起來：“夫子常說求學需好問，為何皇妹的問題便成了胡攪蠻纏？夫子平時考問我們學識，我們不知時便要打手板，那今日夫子不知，是不是也要打手板？”

  “你……”夫子嘴上一小撮胡子止不住得顫，幾條皺紋都氣成了溝壑。這兩個小家伙總是一唱一和，專門搗亂，他卻如何也不能當眾對皇子不敬。

  “怎么了？讀書聲怎地停了？”雄渾的聲音含著笑意，忽從門外傳來，夫子立刻放下竹板，匆匆一拜：“老臣參見皇上、娘娘！”

  學堂中十幾名小家伙頓時離開座位，學著夫子的樣子跪倒：“參見皇上、娘娘！”

  當然，其中亦有人不跪，只是行禮：“見過父皇、母后！”那兩位搗亂的小家伙便是這般參法。

  “回稟皇上，六公主玩鬧，打斷了讀書，不過無礙，即刻便會恢復！”夫子瞥了眼藍裙的小丫頭，暗道皇上來得正是時候。

  “你說謊！”小皇子下巴一揚，不服地看向皇上，“父皇，明明是夫子答不上笙笙的問題！”

  “哦？笙笙可是又有什么奇怪問題了？”皇后含笑撫了撫公主的長發，溫柔淑雅。

  夜離笙眼睛兩眨，將剛才的問題一一說了遍。

  說話間，皇上已抱起了她：“神統五族，是因神有實力。魔族野心勃勃，妄圖一統六界，危害天下，是神界統領五族，最后戰勝了魔界。”

  夜離笙抿了抿唇，依舊不依不饒：“若說有實力便能做統領，為何十年前江湖要對毒尊出手？神統五族，與魔界一統六界有何區別？既然是統領，為何不能是魔族，反而要挑起這諸多事件，平添傷亡？若說魔族是惡，又是如何證明？可有實跡？”

  皇上朗聲一笑：“那笙笙如何看？”

  夜離笙眼睛一亮：“兒臣看來，勝者為王敗者寇，這不過是勝利者的撰述罷了！既如此，我們還學它干什么？”

  “好！那今日之后，我們便不再學這些神魔之事了，如何？”皇上寵溺地看著懷中這小小年紀已風姿卓卓的女兒，開懷大笑。

  夜離笙頓時來了精神，一雙小眼睛明亮地驚人，撲閃的睫羽像紛飛的蝴蝶：“那父皇是認同兒臣說的？兒臣說對了？可有獎勵？”

  “笙笙想要什么？”皇上一笑，眸子里透出警惕的光，“毒物可不許你碰！”

  “笙笙當然不碰！笙笙最聽父皇的話了！”夜離笙依偎在皇上懷里，蹭了蹭他的頭發，“笙笙想過些天和皇兄一起去江南，皇兄和笙笙都是十歲……”

  “不行！太危險了！這事沒得商量！”皇上眸色沉了沉，抱著夜離笙往外走，匆匆岔開了話題，“御花園的奇花開了，父皇帶笙笙和衍兒去看！”

  夜離笙咬了咬下唇，往父皇身后望了望。

  后面的夜臨衍已被皇后抱起，暗暗聳了聳肩，表示毫無辦法。

  夜離笙不明白為什么同是十歲的哥哥可以去江南，自己卻不能。各種小招都使遍了，聽話也好，乖巧也罷，這一次父皇就是不松口，連母后也只是笑笑。

  于是，她決定時時跟著夜臨衍，去哪里都跟著，這樣還能跟丟不成？大不了偷偷出宮唄！聽說江南出現毒經，她才不要放棄機會呢！

  幾日之后，皇上輕輕拍著躺下的夜離笙，唇角勾笑，靜靜看著她徐徐入睡。一太監進門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微微點頭，回頭確定女兒已經睡熟，才緩緩起身，輕輕退出了夕涼軒。

  月色朦朧，照著皇上匆匆的身影，一直到了皇宮接近后山的一間宮苑。

  “莫啟連，”一進門皇上便沉聲開口，看向院子里十多歲的少年，“此次五皇子去江南，由你帶隊跟著，務必保證皇子安危！”

  少年抱拳行禮，神色鄭重：“敢問皇上，若皇子出事，相救的底線是什么？”

  “他的安危！”皇上微微頷首，對此問中所蘊的膽識甚是贊賞，“不計代價，萬事以皇子安危為重！”

  “是，屬下明白！”

  恰此時，后山之中一道銀光直沖天際，雖不奪目，卻威壓震震?；噬匣仡^看了眼，唇角泛起笑意，轉向莫啟連：“再去確認一下所有護衛，確保皆是忠心且精良！”

  莫啟連應聲退下，這里再一次陷入寂靜。

約莫一炷香之后，銀光徐徐消散，一道十歲的身影進了宮苑，俯首行禮：“衍兒見過父皇！”

  皇上含笑，上下打量了遍夜臨衍，方緩緩開口：“君老打通了你的靈脈，此去江南總歸多一分安全，但你定要記住，靈力是最后的保命符，不到萬不得已切不能施展，父皇甚至希望你這輩子都不會有釋放靈力的時候！”

  “兒臣謹記！”小小的臉上帶著莊重，卻顯然心不在此，抿了抿唇，他又咽回了想說的話。

  似是明白他心中所想，皇上斂了笑：“今晚便出發，若明日再走，你妹妹怕會哭鬧！”

  “那兒臣能再看一眼妹妹嗎？”知道拗不過，夜臨衍眸子眨了幾眨，輕聲請求。

  皇上沉默片刻，微微點頭：“莫吵醒她！”

  夕涼軒的房間暗暗的，皇上與夜臨衍悄無聲息地入了門。夜離笙依舊安靜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夜臨衍跪坐在床邊，伸手攏了攏她的長發，淺淺一笑：“乖乖在宮里等著哦，等哥哥給你從江南帶禮物，帶大毒蝎！”

  一旁皇上險些一口老氣沒順過來，哪有帶這般禮物的。

  又磨蹭了會，皇上正要去催，夜臨衍突然站了起來：“父皇，走吧！”

  像來時一樣，兩人依舊是悄無聲息地出了門，只是夜臨衍不會告訴皇上，夜離笙剛剛拉了拉他的手腕，示意她沒睡著。

  直到再次安靜，床上的小家伙突然翻了起來，上齒微微咬著下唇，麻利地別好發髻，穿好衣服，手放在門上正準備開門，突然閃過一縷黃光，人影頓消。

  不知何地，皓月高懸，亮如白晝，高山絕壁，鏡湖清波，皆是世間絕佳的景色。

  “??！”一個嬌小的藍色身影憑空而現，狠狠砸進了花草中，正是夜離笙。

  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抖了抖身上的花草，她懊惱地看向一邊：“小狐貍你干什么？”

  她看的方向斜躺著一位中年男子，亂發散披，渾身透著酒氣，手中還提著酒壺，不著邊際地念叨：“小笙笙，你身上有一股可怕的亙古氣息，你怕不是我妖族的哪位妖君轉世吧。”

  “每次見我你都這么說，都說八百遍了！”夜離笙從頭上揪下來一根草，翻了個白眼，“你咋不說我是神族轉世，據說人家可是高高在上的統領者呢！”

  “你別聽他們胡說，除了他們自己，誰承認他們高高在上，莫說我妖族，就是人界的零昔閣都不認神族為尊！他們哪有我妖族風華絕代！”男子又懶懶散散地灌了口酒。

  “好了小狐貍，我沒時間跟你玩，我還有大事情要做呢！”小夜離笙擺了擺手，作勢便要離開。

  男子瞇了瞇眼，聞言挑眉一笑：“可是要偷偷跟上夜臨衍？如今你怕是連夕涼軒都出不去，你父皇的龍衛暗衛什么的里三層外三層包著夕涼軒。”

  “我知道??！可有什么辦法呢？再不走就趕不上夜臨衍了，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明白我的示意，會不會等我！”夜離笙微微咬了咬牙，突然眼睛一亮，一下子跳到男子身邊，跟他躺在一起，小腦袋蹭著他的衣服，“君爺爺，你這么厲害，會幫笙笙的對不對！”

  “爺爺？”

  “哥哥！君哥哥！”夜離笙立刻改口。

  “哈哈哈……”男子朗聲一笑，“你這小家伙??！可你父皇不許，這……”

  “前幾日有人尋來幾壇陳釀獻給父皇，等我回來便偷給你！”小眼睛眨巴眨巴的，像蓄滿了星星。

  “一言為定，你可要記住定要安全回來給君哥哥偷酒??！”他抬手將酒壺中的酒全灌進嘴里，長袖一甩，黃光縈繞，片刻后，黃光消散，人影消失。

  第二日清晨，一侍衛跌跌撞撞，一路沖進了鳳棲宮：“皇上、娘娘，六公主不見了！”

  “什么？”紗簾之后，皇上猛然翻起，眸子里迸出冷冷的光，“快找！”

  “那么多人守著，怎會今晨才發現笙笙不見了？”皇后蹙著秀眉，輕聲問道。

  侍衛答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知道昨天一夜都未有動靜，今早丫鬟進去才發現公主不在。

  “君老！”皇上眸子一瞇，想起了什么，匆匆下床穿好衣物。

  時不過幾，他已出現在那絕境之中，臉色沉重。

  “皇上行色匆匆，可是來找老朽問罪的？”酒醉的男子斜躺在一棵古樹上，言語含笑。

  “君老可知此次為何江湖會聚向江南？”

  “毒經現世，群雄競往！”男子勾唇，答得風輕云淡。

  “那君老可知毒經對笙笙意味著什么？”皇上的聲音又沉了幾分。

  “知道！”男子翻身，落下了古樹，緩緩走向皇上，“陛下，你需明白，你護她，本君也是，本君絕不愿看到她難過，更不會讓她受到傷害。”

  皇上沉默了，半晌，又再次開口：“若這是引蛇出洞呢？若是當年的人……”

  “當年是本君不在，如今本君回來了，斷不會讓歷史重演！”男子甩袖，懶散的臉上透出冰冷，多了幾分霸道，與皇上不相上下，仿佛他也是君臨天下。

  片刻，他身上的戾氣隱匿，又恢復了平常那不管塵事的模樣，懶懶擺了擺手：“本君還等著小笙笙偷酒呢，若她有事，本君定親自出手將她安然帶回來！”

星火為燈，皓月為明，撒下潔光，驅趕著暗夜的黑，為人間送去夜里的凈亮，只是，高墻大院，隔出一道道昏暗，阻礙著人的視線。

  “仔細些，如今人手不足，可千萬別出什么岔子！”領隊念叨著，鷹一般的目光四處打量，緊繃的臉上盡是謹慎。

  一陣低微的腳步聲后，高墻之內又陷入了沉寂，巡邏的隊伍已漸行漸遠。

  而此時，地上的墻影中突然多出來一塊黑影，望了望巡邏隊伍離開的方向，迅速前行：“霖兒快點！”

  “公主，我們真的要出去嗎？”小丫鬟跟在主子后面，小心翼翼，猶豫再三終于咬著唇拉住了公主的衣袖。

  “當然啦，七曜劍會在即，宮內守衛也調去一部分充當護城軍，這時候正是皇宮守衛最松散的時間，最適合我們逃出去！”公主皓腕一轉，牽住了小丫鬟的手，繼續往前。

  “我們可以和皇上他們一起出宮??！”

  “傻丫頭，”公主回頭，刮了刮丫鬟的鼻子，清眸兩眨，竟比星辰更亮，“若同大隊伍一起去，眾多規矩圍繞，哪有熱鬧可湊？”

  “可是……”

  “噓！”小丫鬟還想說什么，公主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胳膊一攬，摟住小丫鬟，身體向后縮去，兩人消失在了黑夜的陰影中。

  很快，一小隊巡邏兵走過，并未察覺任何動靜。

  “霖兒別怕，本公主會保護霖兒的！霖兒不信公主嗎？”公主緩緩放開摟著浮霖的手，笑眼瑩瑩，對上了浮霖的眸子。

  兩雙清眸在黑夜中對視，一雙澈亮，一雙剔透，皆可見底，仿佛一眼，即入心底，毫無保留。

  夜離笙知道，浮霖能看穿人心，哪怕不知道在想什么，起碼能辨善惡，讀懂對方有沒有別樣心思。

  緬目微眨，浮霖輕輕點頭：“信！”

  夜離笙伸手揉了揉浮霖的小腦袋，清眸一眨，牽起浮霖的手，轉身再入黑暗。

  一隊隊巡邏兵遍布皇宮各處，夜離笙卻是來去自如，輕松躲過數次巡查。迷宮一樣的皇宮大院在黑夜像巨大的獸口，隨時都能迷路，卻攔不住那兩個輕車熟路的身影。

  “夜晚的皇宮可千萬不敢在高處走，若是登頂，就算那些養在宮中的高手是吃素的，由本公主調教出的守宮鷹燕卻很是麻煩。”不知繞過了幾道宮門，夜離笙抬頭望了望屋頂，忽然有點后悔為什么要那么積極去給父皇調教些擋自己路的家伙呢？

  “那我們……怎么出去？”浮霖好奇地望著公主，算算路程，現在應該到皇宮的外墻邊了吧，若不翻墻，怎么能出去？

  “嘻嘻，你家公主是那種自斷后路的人嗎？”夜離笙唇角一勾，右眼一眨，露出清甜的笑，“走這邊。”

  繞過幾道拐角之后，兩人一頭扎進了眼前的樹林。

  樹影婆娑，林中靜的可怕，月光透過密葉，映出許多奇奇怪怪的影子。

  分外的安靜叫人更加害怕，浮霖緊緊抱著夜離笙的胳膊，一雙杏目小心瞧著周圍：“公主，這里怎么會這么安靜？連個鳥叫都沒有？”

  “別怕，天宇皇宮依天下第一險峰蒼凌峰而建，這既是它的優勢也是它的弱勢，山峰一邊無法設置高墻御敵，而且林子密了，誰知道有些什么怪東西，所以父皇自是小心清理了林中鳥獸，防止其他東西接近，所以才會這么安靜。”

  浮霖點頭，這些她都聽說過，可皇宮太大，這里她從來沒有來過，而且聽說也很少有人來，公主怎么對這里還這么熟悉？一點兒都不像第一次來！

  “哦對了，后宮里的各家娘娘處常有失蹤的人，說不定在這里能找到哦！當然怕只剩下骨頭了！”夜離笙突然笑嘻嘻地開口，“霖兒你可小心點，別踩到了！”

  “嘎嘣！”

  夜離笙話音剛落，浮霖突然踩到了什么東西，發出一聲脆響。

  “??！”

  一陣陰風吹過，浮霖一聲尖叫，猛地竄進夜離笙懷里，緊緊抱著夜離笙，眼睛閉得實實的，使勁搖頭：“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哈！”夜離笙咯咯直笑，也不忘輕輕拍著浮霖的后背，安撫著被嚇到的小心臟，“別怕別怕，這里的巡邏隊更多，要不是我用蛇蟲引開了些，我們都進不來，何況是別人？就算有人死在這兒了，也早被人處理了，你頂多能踩到樹枝！”

  “嗯？”浮霖徐徐止住了吵鬧，小心露出一只眼睛，瞥著剛才她站的地方，雙手卻始終不肯放開夜離笙。

  直到看清真的什么都沒有，她才緩緩松手，嘟起小嘴，氣呼呼推開夜離笙：“公主你又耍我！”

  “對不起我的好浮霖！”夜離笙憋住笑，摟住浮霖，輕聲安慰，“有公主在什么都不怕！”

  “有公主在才可怕呢！”浮霖嘟喃了句，氣鼓鼓地搖搖頭。

  夜離笙笑得更加開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浮霖的腦袋，軟軟的，很舒服。

  “公主！”浮霖使勁甩甩頭發，反抗無果，只能努了努嘴巴，“再不走天都亮了！”

  “走嘍！”夜離笙笑眸兩眨，拉起浮霖的手，轉身穿梭進暗夜的密林。

  誰都不曾注意，皇宮高墻之上，一道身影遙遙望著樹林的方向，眸色深邃，古井無波，隱隱映出那兩道漸漸遠去的身影。月光照在那菱角分明的臉上，明暗交界，辨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