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年關,隆冬臘月,折膠墮指,云層撕裂了一道口子,鵝毛大雪綿密落下,厚厚地壓上了琉璃瓦,時不時傳來枯枝折裂之聲,驚起陣陣寒鴉。
傍晚青灰色的光透過半敞著的雕花窗欞照了進來,落下深深淺淺的斑駁陰影,冷風清凌凌地往里灌。
明霜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攏著一張雪白的狐裘,支著腦袋看著窗外,額前鬢邊勾下幾縷碎發,襯得巴掌大的臉頰愈發白皙精致。
骨相也美,皮囊也媚,那雙眸子卻如同林中鹿,天真明凈。
蘭汐覺得她家小姐這般模樣品性,無論哪家男子娶了回去都該巴巴哄著供著,偏生遇見了平遙王這么個冤家。
她立在門口瞧著,強按住心頭那分嘆息,方才提著食盒進了屋,放在桌上,走到榻前關上了窗:“主子,天太冷了,別遭了風受了涼?!?/p>
明霜有些悻悻地收回目光,倒也未惱:“今個兒下雪了,往年還在國公府的時候,每回下了雪阿兄都會與我做雪人兒,再不濟同阿慈他們打打雪仗也是熱鬧的?!?/p>
她的嗓音天生帶著少女的嬌柔,尾音微有些綿軟,明明是簡單平白的話,自她口里說出卻成了十足十的撒嬌。
蘭汐心里一軟,便又把窗子給推開了,順手把雪狐皮給她掖得嚴嚴實實的,又兜了一圈兔毛風領,方才哄道:“那主子就再看一會兒,就小一會兒?!?/p>
明霜也聽她的話,乖乖地應了一聲,便又偏頭看了出去,這棟小樓比平常小樓都要高,目之所及全壓著厚厚的雪,卻連腳印也沒兩排,怪冷清的。
蘭汐看著明霜這般光景,知她是又想家了,她打小就最喜熱鬧,偏偏嫁到平遙王府后這日子過得一日比一日冷清。
起初兩人也是好的,只是后來不知怎得就鬧掰了,最開始那王爺還時不時來找茬子鬧兩回,后來許是倦了,許是寒了心,說了好些個傷人狠絕的話后就撂下主子一個人,再不往來。
直至去年年末,還下了禁令,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踏進這院子半步,她們也出去不得,除了日常采辦飲食漿洗,連活人也見不著一個,好好的日子倒過得與牢獄無甚區別。
若說無情至此,偏偏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又是一頂一的好,但凡缺了短了什么,第二日就準時送了來,有時夜里主子熟睡后,蘭汐還能看見一個身影在院門前一站就是一宿,風霜落了滿頭。
蘭汐到底還是沒按住那口氣:“主子,王爺心頭未嘗不是沒有你的,你就服個軟吧?!?/p>
明霜聞言垂下了眼簾,鴉黑的睫毛遮住眸子里的水光:“蘭汐,我不知我到底還該如何服軟?!?/p>
“我最怕他生氣最怕他兇,所以我會的不會的我都學著做了,可是他還是兇我,不理我,應當就是不喜歡我罷了。圣上賜婚,便只能這般,我雖然喜歡他,可是我卻再不能去求他討好他,沒了骨氣顏面?!?/p>
兜領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余下一雙濕漉漉的眼,像受了傷想藏起來的小獸。
蘭汐覺得鼻頭有些酸,所有人都說襄國公府的小姐命好,這一輩唯一的姑娘,生得又美,上上下下都寵著,養得十分嬌氣矜貴,這話確乎不假,然而她卻明白,主子外里柔到了極致,內里卻也剛到了極致,到底是世代武將封爵的大家女兒,血液里的東西是丟不掉的。
只是越是這樣越是讓人心疼。
“主子,先用膳吧,回頭湯涼了就不好喝了?!?/p>
蘭汐別過臉想掩住自己的情緒,抬手帶上窗戶,身子探出去的時候卻看到了一個頎長的身影披著玄氅從雪里走來,也未撐傘,步履匆匆,徑直到了小樓下。
她立馬收回身子對明霜笑道:“主子,王爺來了?!?/p>
明霜卻似乎也沒有太高興,低低“哦”了一聲,臉又往毛領里蹭了蹭,埋得愈發深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帶進滿屋子寒氣,明霜不由得緊了緊狐皮,但也沒有從美人榻上下來,她嫁于容翊五年,從未對他行過禮,因為容翊不許。
蘭汐連忙福了身子:“王爺今日來怎么也不差人通報一聲,奴婢好準備些許?!?/p>
容翊淡淡應了一聲:“無妨?!?/p>
然后走至榻邊在明霜身側坐下,看著埋在一堆雪白皮毛里的嬌小女子,忍不住伸出手,卻被本能地避開了,修長白皙的手指在空中頓了頓,末了還是搭上了她的鬢邊,將她的碎發輕輕別到耳后,柔聲說道:“嬌嬌,西山的梅花開了,今夜與我出城一道看看可好”
他的指尖涼得可怕,還帶著風雪刀劍生冷的銹腥味兒,明霜有些不喜歡,可是聽著那聲許久許久未曾聽過的嬌嬌,倒也點了頭。
容翊知道她向來是很聽話的,只除了關于那人。
不過如今這關頭也都已經不重要了,他扶起她,俯身替她把鞋襪穿好,牽過她的手便往外走。
蘭汐覺得有哪里不對,忙上前一步:“王爺,馬上就入了夜,不如明日再去?!?/p>
“本王就想今夜與王妃賞梅,哪里輪得到你來置喙?!比蓠礈啿辉谝?,拿了枚暖爐塞到明霜手里,“外頭冷?!?/p>
然后摟著明霜就下了小樓,風雪愈發大,容翊張開自己寬大的玄氅把明霜裹了進去,他身形修長,明霜又生得嬌小,這一裹把她裹得嚴嚴實實,什么也瞧不見,但聞著他身上迦南香的味道,卻難得的踏實了些。
雪簌簌地落下,全壓在了男子的肩頭,墨色的毛氅襯得蒼白的雪涼得觸目驚心,所幸懷里的女子并看不見。
明霜被容翊放出來的時候,身下的馬車已經開始行駛,她喘了口氣,聽得馬車外動靜似乎有些不對,想掀起簾子往外瞧一瞧,卻被容翊摁住了手腕:“外間風雪大?!?/p>
明霜收回手往角落里縮了縮,這人明明知曉風大雪大卻偏要入了夜帶她出來賞梅,好生古怪。
容翊也沒有再說話,坐在明霜對面,倚著車壁,雙手懶懶搭在膝頭,似乎疲憊至極,眼神卻一刻也未曾離開過她,像是再不看便再也看不見了一般。
明霜低下頭不再去瞧他,她怕自己一瞧,便又丟盔棄甲。
她最愛的便是他這雙眼,是她見過的生得最好的眼,那年春日,他便是用這雙瀲滟風流的桃花眼眸光一轉勾了她的魂,才有了往后這許多的蹉跎,他這般瞧著她,讓她如何受得住。
容翊終于開了口,不知是太久未休息還是受了涼,原本清潤的嗓音有些沙?。骸皨蓩?,往后你要乖一些,若我不在你身邊了,你當知如何護住自己?!?/p>
明霜想問他,你是我夫君為何你會不在我身邊,卻又忍住了。
他這是要送她走了吧,只是怎么不讓蘭汐跟著,如果連蘭汐也不在,她往后要自己一個人過嗎他著實對她太壞了些。
明霜低頭數著暖爐上雕刻著的海棠花,心里有些疼,可是事已至此,她自該體面,于是抬起頭柔柔笑了一笑:“我聽王爺的?!?/p>
她這一笑如初春陽光暖卻了天寒地凍,容翊心頭一顫,泛起百般滋味,縈繞到最后只是低下頭苦笑了一聲:“你呀我到底該拿你如何是好?!?/p>
那我又當拿你如何是好,明霜垂下眼簾不再去看他。
狹小的馬車車廂里,暖香氤氳,隔絕了外頭寒風霜雪,兩人相對而坐,誰也不知曉對方的心事,都想著若這馬車永遠不停下來該多好。
然而世間諸事到底不如人愿。
一聲長嘶,馬車急急剎住,她猛得向前傾去,容翊本能地就伸手圈住了她,駕車的侍衛千山掀開車臉,手中持劍,神色凝重:“主子,他們追上了?!?/p>
容翊點點頭,把明霜抱上座墊,緊了緊她的衣領:“就在車里莫出來?!?/p>
然后提劍打簾而出。
明霜看著他的背影,才恍然昔日那打馬長街過的風流少年不知何時已長成了這般深沉堅毅的模樣。
緊接著,她聽見了女子的聲音:“容翊,只要你殺了她,我就讓你走?!?/p>
而容翊的聲音在風雪夜里顯得冷淡又凜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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